□ 王琼华

在裕后街，喜好吹拉弹唱的人物真不少。这些人物的装备还花了大把钞票。一把古琴，即可抵半间门面；一支笛子也能换回二三十台手机；得月楼上的两把琵琶，竟然耗去老板七八年的积蓄。乐器再稀贵，也当不了饭吃，却成了街坊们的某个梦想，一旦偿愿，哪怕三天不吃饭也得意。与此同时，街头巷尾仍流行一句口头禅：

“千琴万筝，抵不过一把老二胡。”

这把老二胡就在赵二胡手上。

赵二胡本来不姓赵，他姓曹。

那时，裕后街有一姓赵的大户人家，家境殷实。邻居曾打趣，赵老爷擦屁股也是捏上几张金箔。可惜，俗人皆有烦心事。赵老爷连生五闺女，却不见“壶嘴”露脸，只好抱养了一个儿子。秋夜，赵府突发大火。这养子冲进火海，将赵家第五个闺女嗡子连同一把二胡抱了出来，却也烧毁了养子一张好看的脸。

那日，赵老爷跟养子说：“家里的东西随便你挑，你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

言下之意，你今天走出这院子，就不再是赵家的人。

养子一叹，扭头便向院门走去。这时，嗡子追了上来，将闺房中那一把让她最痴迷的二胡塞给了这位救命之人。

后来，有行家见过这把二胡，说是稀罕的古物。尤其是那琴膜，用的是蟒皮，取自苏仙岭千年蟒蛇肛门一侧，它发音浑厚圆润，如似天籁。又有人称，这把二胡的第一个主人，应该是一位明末清初的大文人。赵二胡没兴趣去听这些花絮。他摆摆手：“别打扰我拉二胡。”他之所以后来被街坊称为赵二胡，就是他一天到晚拉着这把二胡。

他一直没结婚。

是他那一张煞神般的脸，吓退了不少姑娘吧？街坊们才不认同这说法。那些年，好些婶子大嫂上门为赵二胡说亲。这得益于赵二胡平日结了不少善缘。用眼前的时髦话来说，赵二胡完全可评为“裕后街好人”。

不过，人家刚跟赵二胡一提及婚事，他就会嚷道：“来听一曲二胡可以，但别说这事。”

“咦，哪个女子嫁你，都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可我这团牛粪早干透了，哪还能插得上鲜花呢？”

赵二胡这般做派，也不损赵二胡口碑。何况，他就是一个很热心的人。哪家老人九十晋一寿宴上，或者邻居家女儿出嫁，赵二胡总会去拉上几曲。他时而拉得随心所欲，时而拉得眉飞色舞，让人听出了几多痴迷。这时，主人客客气气给他递上一个红包，算是酬金。

他呵呵一笑：“不让我喝酒了？”

他酒量不大，易醉。

但即便醉了，赵二胡也不许人家碰这把二胡。有一厨子好奇地偷偷摸了摸二胡，赵二胡攥起酒瓶就要砸人家的脑袋。当时的场面真有点骇人。

那日，赵二胡被省城来的一名家请进了豪华包厢。圆桌上早早摆上了几瓶酒。赵二胡看了，眼睛当即一亮。哟，今天来了大口福，要一品江湖盛传的那种好酒。

不过，他没端杯，问道：“找我何事？”

名家笑道：“另外准备好了两箱这牌子的酒，等下送到赵先生家中。”

“要借我这把二胡——”

“赵先生，神人也。鄙人知道赵先生有一把好二胡，想借用两个月，好让我这场巡回演出能取得空前成功。”

“我这二胡有规矩……”

“所以，赵师傅以后喝的酒我包了。”

赵二胡仍是把屁股一抬，奔出了包厢。当晚，他跟朋友在酒楼里喝掉两大壶米酒，又拉了一把二胡。最后一个弦音还没落下时，他仰头即吼：“哪怕你把那家酒厂送给我，我也不会让你借走这把二胡！”

有一次，街坊却傻眼了。

因为一个叫萌萌的小姑娘，竟然拉响了这把二胡。这日，赵二胡正在屋里拉二胡。萌萌循声走到了赵二胡跟前。见她现身，赵二胡眼前一亮，当即把二胡拉得更是倾情。

萌萌拍响了小巴掌。

赵二胡问她：“想不想拉这把二胡？”

萌萌脸上一露小酒窝，很认真地点点头。

当即，赵二胡很干脆地将二胡往萌萌眼前一送。从此，赵二胡就做了萌萌的师父。也是从那天开始，赵二胡不再喝酒。因为萌萌当时耸耸小鼻子，说：“你嘴巴上的酒气很呛人！”没几年，街坊皆称，萌萌的二胡拉出了赵二胡那股味道。赵二胡却很认真地说：“萌萌比我拉得好听。”

“你怕要砍下自己的脑袋让萌萌当凳子坐。”

“我愿意！”

眨眼间，萌萌长大了。

那年春，萌萌要嫁出裕后街，她有点舍不得师父，便在登上婚车前来跟赵二胡辞别。

赵二胡很开心，将自己拉了几十年的这把二胡递给萌萌，说：“把它带在身边！”

“师父最心爱的东西，我怎么能把它带走呢？”

“这把二胡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萌萌瞪大了眼睛。

于是，赵二胡把这二胡的来历说了一遍。萌萌简直不敢相信地问：“这二胡真是我外婆的？”赵二胡点点头。葫萌激动地接过二胡，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她说：“把我妈妈生下的那日，外婆就因产后血崩走了。都说我妈妈像外婆。可惜，我却没见过外婆。”

“她很漂亮，也很聪慧。”

萌萌一悟：“难怪这把二胡拉出的曲子，让我听了感到特别亲切。”

赵二胡笑了。

“谢谢师父，送我这么好的礼物。这把二胡就是我外婆，从此她就能天天陪着我。”

赵二胡宽慰地吁了一口气。他甚至张了张嘴巴，似乎想当即告诉萌萌：陪伴在你身边的不仅仅是你的外婆，也是你的外公。

但他把话吞回了肚子。

这一刻，赵二胡已经决定，不要将另一个真相告诉萌萌。原来，当年被赵家赶出去之前，他跟嗡子偷偷好上了，却不知道嗡子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