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A01 作者:来源: 2024年01月03日
□ 郴州日报·今日郴州客户端全媒体记者 陈红军
雨雪过后,“矿晶”被穿云透雾的阳光照耀着,金色凤鸟纹馆标显得更加熠熠生辉。
穿过弯曲的“骡马古道”,步入“矿晶”深处,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时光穿越,梦回千年。
看得见,从年之始到岁之尽,钱谷入出,上其集簿;听得见,从裕后街到南关街,骡马古道,马蹄声碎。
1700多年前的西晋,郴州城邑该是什么样?又有着怎样的风物?
回不去的时代,退不了的时光,在一枚枚西晋简牍中重现风华。
郴州出土的西晋简牍,也被称为“郴简”,藏于形似矿晶的郴州市博物馆。
简牍春秋,文博世界。
“这批珍宝,极具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科学价值和社会价值。它们能够重现在世人面前,真的太不容易。因为,出土至今,它们已经‘睡’了近20年。”郴州市博物馆馆长郑延庆特别感慨。
再多的付出都值得!他们守住了文化传承的阵地!
晋简回郴
凤鸟纹白陶盘,亚腰白陶罐,桂阳千家坪遗址出土。
俗话说:北龙南凤。凤鸟纹上,凤鸟左握三棱形石箭,右握柳叶形石箭,是精神、智慧和力量的象征。
在郑延庆看来,凤鸟纹堪称史前文明的艺术图腾,蕴藏着史前浩瀚精神世界的密码,折射出史前傲视苍穹的艺术辉煌。
郴州市博物馆,郴州晋简与凤鸟纹白陶盘,同为镇馆之宝。
晋简出土,从原郴州美印总厂出发。
2003年12月至2004年2月,苏仙桥下,原郴州美印总厂工地,机声隆隆,施工正酣。
“当时,整个考古工作就像被‘赶’着进行。”曾参与晋简考古发掘的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张春龙回忆道。
在张春龙的电脑里,一张张图片还原了当时的发掘情景——文物考古队队员被钢筋水泥包围,偏居一隅,形单影只,考古发掘条件极其简陋。
“多亏了郴州的考古工作者!要不是他们的坚持,这些宝贝或许永远被埋在地下!”张春龙感叹道。
原来,在进行考古勘探中,郴州文物考古人员发现了从西汉到宋元时期的11口古井,后通过考古发掘,于2#井出土三国吴简130枚,于10#井出土西晋简牍909枚。
“这批吴简、晋简被移送至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进行整理修复及研究。在随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因为场地环境、技术力量等因素影响,只有寂寞的煎熬和等待。”郑延庆说。
让晋简活起来,晋简回郴势在必行。
可怎么做?郑延庆在2019年7月26日上任郴州市博物馆馆长之初也是一头雾水。
“整整三个月,我们从零开始,对晋简做足了功课,终于对晋简有所认识。”郑延庆说。
2019年11月20日,郑延庆带队到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找到张春龙,软磨硬泡,一枚简一枚简地问,张春龙一个字一个字地解说。张春龙被搞得中午都没有休息,但被郑延庆的执着打动,将其推荐给高成林研究员。
“张老师不轻易向我推荐地市博物馆馆长,你是第一个。”见到郑延庆,高成林兴奋地说道:“我看到了郴州市博物馆的希望!”
2020年5月7日,郴州市博物馆组织郴州本地高校教授学者、文史专家、书法艺术家和文创企业负责人共20余名代表举办了郴州晋简学术交流会前期讨论会,拉开了郴州晋简学术研究和利用的序幕。
那一天,郑延庆还起了个大大的“贼心”——编纂《郴州西晋简牍选粹》。他再一次找到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汇报情况并请求支持,没想到得到的答复很肯定。2023年5月从北京传来喜讯,《郴州西晋简牍选粹》荣获全国古籍出版社百佳图书(2022年)二等奖。
“该书是郴州晋简学术研究的初步成果,具有开创性的价值,极大地推动了晋简文化的传播。”上海辞书出版社艺术编辑室主任柴敏表示。
“如果没有该书的出版,中国艺术研究院和郴州市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郴州简牍研讨会这种高规格的学术会还要推迟好几年。”中国艺术研究院书法院学术部主任萧文飞感慨而言。
“就这样,在市委、市政府的努力下,我们以钉钉子精神,推动了400余枚晋简回郴,真正使文物活了起来。”郑延庆激动地说。
百科全书
自战国中晚期郡县制改革以来,郴州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地下文物埋藏丰富,已出土战国六山纹铜镜、西汉龙川长印滑石印、东汉“海丝产品”的手链等稀世珍宝。
“衣冠不复宗唐代,父老犹能道晋朝。万岁楼边谁唱月,千秋桥上自吹箫。”
郴州晋简,打开了1700多年前西晋桂阳郡的尘封历史。
经专家鉴定,郴州晋简为西晋惠帝时期(公元290—306年)的桂阳郡官府档案文书,主要记录了1700多年前以郴县为郡治的桂阳郡所辖县域的行政机构、地理方位、人口赋税、风俗物产等内容。
“縣南界去縣七十五里從界到郴縣五十里”“郴縣漢時所立爲長沙林縣漢元始六年太歲在丙寅”“桐梁溪原出縣翁原山”“領戶九千七百五十六口三萬二千二百四”“口三百九十四微癃男”“領堤封水陸田十七萬一千三百五十七頃五十畝”……
在张春龙看来,从山川到人口,从田地到税赋,从吏员到邮驿,郴州晋简相当于“上计簿”(现在的年终汇报),俨然反映西晋桂阳郡政治经济文化的“百科全书”。
西晋是中国历史上短暂的大一统王朝,内忧外患不断,历史上留存下来的文献资料较少。
从汉墓到宋墓,从吴简到晋简,郴州市博物馆副研究员罗胜强在考古中寻找着郴州历史。
“对六朝时期的桂阳郡,历史记载少之又少,散见于《水经注》或历史传说。通过对晋简进行研究,可将郴州这段历史补齐。”罗胜强说。
此前,全国总共才发现十几枚西晋简。郴州晋简填补了西晋地方史料的空白,是目前国内发现最多、保存最好、最成系统的晋简,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
既然是官府文献,为何会置身井底呢?
据罗胜强分析,或许是因为战争等意外事件的发生,为了使官府文献免遭破坏,官吏或许在情急之下将其深藏于水井中,千年之后被人们发现。
方寸之间,一览千年,映照着历史之光,文明之光。
汉《郡国志》记载:“程水乡出美酒者也,古置官酝。”三国《桂阳记》记载:“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郴州晋简也记载:“呈乡献酒官。”
再看,郴州晋简记载:“故进山乡银屯署废无居人”“口一千七百卌八采银夫”“一所土中有沙石,可烧铸为银”……由此推测,当时的桂阳郡采银业已经十分发达,能够从矿石中提炼白银。
“从已释读的部分西晋简牍来看,西晋桂阳郡就是区域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农业、矿业、酿酒业均较为发达。这个时期的历史文化及科技成就,为郴州文明的延续发展奠定了基础。”郑延庆表示。
简牍“绝唱”
这是一场聆听郴简之音、挥写郴简之美、重启郴简之光的盛会。
2023年12月14日,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和郴州市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郴州晋简书法研讨会举行,全国知名书法专家学者在“千年沉香”中对中国书法的本体进行了全新思索。
“以尺寸之白,书千年风骚。在宏大绵长的汉字演变序列中,郴州晋简既为简牍一脉之终,可谓之简牍书法之‘绝唱’,又是未来纸媒书写之序。”这是专家学者对郴州晋简书法艺术价值的一致赞赏。
由甲骨文到金文,由金文到篆书,由篆书到隶书,由隶书到楷书,由楷书到行书,由行书到草书,郴州晋简有着怎样的贡献呢?
据考证,西晋是纸张全面普及与简牍逐步退出的交替时期,全国现存晋简数量很少,且郴州晋简上的文字正值隶书向楷书发展的过渡时期,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具有重要研究价值。
柴敏认为,郴州晋简的书法艺术价值在于,一是处于中国书法史上书风变化的重要转折点;二是研究“二王”及晋代书法的重要墨迹文本。
众所周知,以王羲之、王献之为代表的东晋是中国书法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但遗憾的是,自宋以后,“二王”已无真迹遗存,后人只能在唐人摹本、宋人刻帖中揣摩其中的真相。
魏晋是中国书法史上重要的发展阶段,是旧与新、古与今的转捩点。“二王”生活在公元303—386年,比“二王”更早的钟繇生活于公元151—230年。郴州晋简诞生在公元300—303年,介于钟繇、“二王”之间,处于书体演变中的重要位置,是洞察钟、王笔法奥秘的最佳桥梁。
《早出的蚕头和晚消失的雁尾——从郴州晋简及湖南出土简牍看楷书的形成》一文这样写道:“由简文书体看,其时楷书已近乎成熟,笔力深沉,舒展端庄,可称妍美,其时下距《兰亭集序》的产生五十多年”“郴州晋简如果早发现四十年,就不会有‘兰亭论辩’了”……
郑州大学书法学院院长李逸峰分析表示,从郴州晋简可以发现汉字字体楷化中存在演进速度不均衡的现象,体现为同一批简牍中表现楷化的程度不同,同一简中不同字楷化的程度不同,同一字中笔形的楷化程度不同,同一笔形起收的楷化程度不同等。
透过郴州晋简,李逸峰还得出结论,一是汉字字体演变是在书写中完成的;二是汉字字体演变不平衡现象,同样出现在隶变中。
“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副研究员、硕士生导师张啸东这样形容郴州晋简。
方寸之遗,那特别的美,让书法爱好者周珊羽沉醉不已。“晋简书法不拘束,更有生活气息。”她说。
2020年起,周珊羽对郴州晋简书法着了迷,坚持日复一日进行临摹,每周还为爱好书法的中小学生讲解郴州晋简书法艺术。
又一个周末,郴州市博物馆晋简展厅,一批小学生徜徉其中,叩问着历史,畅享着静好。
以简阅史,以木读情,连接过去,启迪未来。
“我们将秉承‘文博世界、物耀中华’的理念,守正创新,海纳百川,把郴州晋简保护好,把晋简文化弘扬好,努力站稳全国地市博物馆的‘第一方阵’,让世人感受到郴州晋简的深厚文化底蕴,感受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巨大精神力量。”郑延庆说。
风华晋简,守护好这一宝贵的文化财富,让历史文脉更好地传承下去,成为郴州人的自豪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