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A03 作者:来源: 2025年03月30日
□ 曹旭东
父亲看着故乡的阁楼思索着说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午后。
十岁的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像只灵巧的松鼠钻进阁楼的阴影里。尘埃在斜射的光柱中起舞,樟木箱笼上,几册泛黄的线装书安静地躺着。书页脆得像蝉翼,却重得压手。父亲说,彼时他尚不能完全辨认竖排的繁体字,但祖父将书藏在阁楼最高处的郑重,在他心里种下了对文字的敬畏。那些书最终引着他这个农家少年走出阡陌,在省城的图书馆里,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抚平了命运褶皱。
多年后家乡搞新农村建设,堂弟拆老屋时,年久失修的阁楼突然簌簌落下几本古书。在场的老辈人“扑通”跪在青砖地上,额头轻触书脊的动作,像是在给远行的祖辈行大礼。泛潮的书页洇开墨痕,混着浊泪在纸纹间蜿蜒成河。我听闻此事时,眼前浮现的却是曾祖父生前擦拭木匾的模样——那块悬在阁楼外的老匾,正面“名高八斗”的朱漆已斑驳如秋叶,背面“耕读持家”的刻痕却深若沟壑,斧凿间沉淀着数百年的晨霜暮雨。
春分时我立在祖宅遗址前,料峭山风裹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檐角残存的木楔仿佛仍在讲述往昔:晨曦未露,先祖肩头的犁铧已破开霜色;暮色四合,油灯便在泛黄的《四书章句》上摇曳出星子。木纹里渗着墨香与汗渍,耕与读的跫音在二十四节气里此起彼伏。我想起王夫之在草堂笔耕不辍,袁隆平于稻浪间破解天书,方懂得这方木匾原是接通地气与星辉的符咒。
清明回乡,见新建的祠堂玻璃幕墙映着童稚身影。总角小儿聚神摹写牌坊上的“名高八斗”字样,笔锋稚嫩却郑重,六叔公的重孙捧着绘本在旁笑作一团。远方的山巅上,大风车在缓缓转动。无人机的蜂鸣在稻浪间谱着新曲。暮色中,年轻农人掌心的手机微光沿田垄蜿蜒,恍若祖先灯火的数字化身。
我的书房悬挂着效仿老宅的木匾,“耕读”二字沁着松脂余香。每当夜雨叩窗,总会错觉听见阁楼木梯的吱呀声——那是不同时空的读书人,在精神的天梯上接力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