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深处有非遗

版次:A03    作者:来源:    2025年11月09日

□ 陈一帆

南岭深处的汝城,气候温润、空气清新,美食荟萃,拥有丰厚的文化旅游资源,是华南著名的避暑胜地与理学名城。城东的联江村,烟火缭绕,人情浓郁,是一个坐落于城边的古朴村落。

几天前,遇见村中长者陈伟军。聊起往事,伟军打开了话匣子。他曾在园下塘学堂读小学,后至城南学校念高小,十四岁便随他大叔踏上了打锡谋生之路。第一次出门,他们坐班车至桂东,再步行至江西遂川暖水大队一带,借宿于老乡家中。每日拂晓,两人便挑起锡匠担子启程,大叔手持烙铁,沿村吆喝,招揽生意。待活计攒足,便在主家附近寻一处空地开工:生起炉火,架上坩埚,将主家送来的残破锡器一一过秤入锅。伟军手持老蒲扇扇风,炉中蓝色火苗跃动,大叔以铁钳翻动锡料,待其熔为银亮液体,再选好模具浇铸,并用脚将模具踩紧固定。模开之时,一片纹饰精美、银光流转的锡片便跃然眼前。

伟军细细道来锡器制作的五道工序:一做坯料,熔锡入模,制成锡板或装饰构件;二为裁剪,依放样纸剪出器形;三为打磨,最考验耐心与技艺,将锡片置于铁架上,以平锤敲打出壶身、壶盖、壶嘴之形;四为焊接,于焊口抹松香,以烙铁接合成坯;最后一步是抛光,手艺人坐于旋转器前,用金属锉与抛光纸打磨表面,一件锡器方得圆满。

“我们这一行,全凭手上功夫。虽用圆规,却无固定尺寸,仅靠一把大剪,依线裁出圆、扇诸形,再敲打成型、焊合接缝。”伟军说道。有些锡壶制成圆形或八角形,镶以红绿宝石,刻以梅兰竹菊,甚至留名其上,代代相传,成为家中的珍宝。常有朋友见他家中的锡瓶、锡壶、锡制动物,惊叹地问:“这是古董还是艺术品?”而伟军总黯然叹息:“手艺人老了,老手艺快失传了。真希望村里这套打锡的家什和手艺,还能传下去。”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打锡生意红火,收入远胜于在生产队挣工分。年关之际,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随着塑料、玻璃与不锈钢制品的兴起,锡器渐被遗忘,打锡生意一落千丈,他只好回归田间,务农为生。

除打锡外,陈家的染布手艺亦是濒临失传的非遗。伟军回忆,小时候村里有三四家染坊,染匠专为布、帛、衣物染色,染布这个行当是当时常见、今日罕见的。村民将自织土布送至染坊,染成素雅的青、蓝色,颇受欢迎。

染布之艺,重在制染料与染色。染料取自蓼蓝,将蓼蓝收割后入池浸泡、打浆,便可制成染料。当时所染多为土布,色分黑、蓝与浅色:黑用五倍子与黑矾,蓝用靛泥,浅色则用染过布的水或少量染料。染前需将布用清水泡透,置于青石上以杂木棒槌捶打,此为体力活,意在去浆使布匀实易染。捶毕控水,折叠待染。

染色为关键工序,先温缸调色。旧时染缸以砖坯垒成,可加热保温,水温须调至“烫手却可承受”;调色时以开水溶解颜料,兑入染缸,加灰碱助色,待水色变即可下布。将布搭在缸沿,染匠以木棒将其陆续杵入,令其在缸中均匀翻滚。染至适当时间,抽一丝布揉絮验色,均匀则成,捞布洗浮色,晾干即可。

随着生活改善,乡村自织土布渐少,五光十色的机制布涌入市场,染坊生意日薄西山。至20世纪70年代末,县里染坊已屈指可数;20世纪80年代后,染坊几乎绝迹,传统印染工艺也随之湮没。

“老手艺失传,太可惜了。”没有了锡光布影,伟军在叹息,满是对逝去时光的眷恋,也对未来充满遐想。其实,联江村的这些传统手艺——白石的篾匠手艺,阳山、何家、陈家的锡匠手艺与染布手艺,不仅是技艺的传承,更是刻进骨子里的乡愁。而以非遗为依托的乡村振兴,正可推动传统工艺实现“文化开路、场景重构、价值链延伸”的转化:规划非遗传承馆,既展示传统工艺,又销售特色农产品;通过线上直播、线下体验,吸引游客;将非遗与乡村旅游、休闲避暑、民宿产业融合,让手艺人成为新产业的讲述者,使老技艺重焕生机。

非遗不是尘封的标本,而是乡村振兴的活水。乡村振兴需聚焦产业规划、村企合作、土地盘活、新业态引入、乡村旅游与村民创业。当手艺人成为新乡贤,当老技艺化为新潮流,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文化的延续,更是乡村的觉醒。如今,正是文化引领型民宿产业发展的良机,唯有传承非遗、留住乡愁,联江这样的南岭腹地、城边村落,方能在振兴之路上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