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守国

清晨的东江浮着一层鲛绡，渔人竹篙尖的露水未干，便搅碎了满江银鳞。我站在青石砌就的码头，看雾色漫过临江吊脚楼的黛瓦，与对岸山岚的呼吸融成一片。忽闻欸乃声起，一叶乌篷船拨开雾幔，船头老翁撒网的手臂抡出浑圆的弧线，渔网在空中舒展如垂天之云，落水时却轻得像一片落叶。

高椅岭的褶皱里藏着亿万年的心跳。赭红岩壁层层叠叠，恍若大地裂开朱唇吐出的诗行。沿着苔痕斑驳的石阶攀缘，忽见幽谷里悬着半截木栈道，铁索桥在风中轻颤，桥下是翡翠凝成的深潭。崖壁裂隙间斜逸出一株野桃，粉瓣落在青岩上，竟比工笔画的设色更鲜活。

苏仙观的飞檐挑着一抹残阳。老道长在银杏树下煮茶，铜壶嘴逸出的白气与檐角风铃声缠绕。他说起王仙岭的松涛会记得苏耽跨鹤的蹄音，说起郴江每道涟漪都浸着秦少游词里的月光。暮色漫过碑廊时，我看见石缝里的蕨草正将墨迹刻下年轮。

暮色漫上郴江岸，有妇人蹲在石阶浣衣，木槌击打青石的节奏与江水同频。沿河排开的百年骑楼亮起灯笼，某扇雕花木窗忽然飘出祁剧的唱腔，水袖般的尾音在暮霭里打了个旋，坠入粼粼波光。老茶楼老板娘端来桂东玲珑茶，银镯子碰着青瓷盖碗，脆响惊醒了梁间燕巢里绒羽未丰的雏鸟。

当最后一缕霞光被北湖公园的归舟载走，满城灯火次第浮起，像谁打翻了装星子的锦盒。我在苏仙桥头驻足，江水将两岸的光影揉成流动的绸缎。晚风送来油炸粑粑的焦香，糅合着樟树花的清苦，恍惚听见千年前那个岭南倦客在此低吟：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此刻方知，原来山水与光阴的缠绵，早酿成了让人甘愿迷途的桂花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