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

追着阳光阅读 版次:A03  作者:  2025年05月18日

□ 朱小平

陋室阳台一角有个小书柜,我忙完冗杂家务,在此歇息透气时,必伸手抽出一册,翻上几页。将白昼的纷扰置之窗外,视觉与心灵便得以按摩和滋养。或持卷悠然踱步,或捧书斜躺竹椅,没有了早年在教室里正襟危坐读书的严肃,是何等安逸自在啊。这种追逐阳光的“节能”闲读方式,已逐渐成为我生活的日常。

偶尔在晒干菜时,我有大半晌光阴守着阳台,阅读也相对连贯些,会选择厚一点的长篇小说与散文集。

四月间某个晴暖周末,我清早从山野扯来一篮春笋。剥壳焯水,晾挂到阳台后,已近午时。清风徐来,切条的碧青鲜嫩小笋,成排成行轻轻摇摆。借此“一帘幽梦”陪读,我翻开了林清玄的散文集。午后的太阳东躲西藏,才从阳台右边的香樟树梢尖露出脸,不久又被左边桂树枝叶遮住。我只得追寻阳光,一次次将衣架上的笋条挪移向阳,一会儿翻书,一会儿翻笋,断断续续,看着那些小笋由绿变黄,再变得干脆,不觉欣然感慨:书中的“颜如玉”,还真照进了我的现实。

当我读到林先生那篇《与时间赛跑》,忽有一种“隐身串门”到了智者家,并与之促膝相谈的感觉。林先生写他读小学时,失去了最疼爱他的外祖母,无法排除内心的忧伤,在操场上一圈一圈跑着痛哭。他在父亲的劝慰词中悟出“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流着汗跑赢太阳,胜过时间,因此受益无穷。他在文字里,留下了辽阔的空间和漫长的时间。

回首我从外婆家的小渔村一路跑来,立足于远方城市。如今能谋到一碗清贫自适的“文化饭”,多半还是得益于年少时的阅读浇灌。那个最初激励我好好读书的人,竟是一字不识的外婆。

寄养我童年的水乡渔村,田土四季不歇。外婆终日被繁忙的农活缠身,无暇看管生性顽劣的我。只要背过她的视线,我就跟着渔村的一群尚未上学的孩子,去爬树趟湖,采蘑菇木耳、摘菱角莲蓬、游水嬉戏。

每逢暑期汛季,渔村方圆几十里,总是会有孩子溺亡的坏消息传来。外婆生怕我意外夭折,又不舍得打骂,只好给我讲一些她曾目睹的“鬼故事”防患于未然。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外婆口中那两个真实的“冤魂”,吓得呆呆傻傻。夜里用被子捂头不敢出粗气;白天扯着外婆的衣襟,害怕独自跨出门槛。入学的前两年,我放学后,也是比夕阳先跑回家,担忧黄昏的后面有“鬼”。

直到上三年级,我才释怀对“鬼”的恐惧。有一天,我路过渔村代销店门口,碰到赤脚医生堂叔,正坐在店门的书刊架旁,专注读一本《卫生与健康》。我当时很好奇他的表情,为何跟我吃了糖时一样?悄悄走到他身后,窥探到了书上的文字秘密。原来,外婆讲述的那个吃了土地庙墙下花蘑菇身亡的邻居,并非触犯神灵遭报应,而是误采了毒蘑菇;另一个在荒湖里捞了两条财鱼食后暴毙的同乡,也不是落水鬼化身财鱼,找替身投胎。洞庭湖区有一种当地人称鳝鳄的鱼,外形酷似财鱼,产卵期有剧毒。堂叔读完杂志拍案叫绝:“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那天我回家跑得特别快,迫不及待地告诉外婆:“世上根本没鬼。”外婆眼波里瞬间闪过一丝错愕,转而又清晰明澈。那眼神,有她对自己一辈子无条件上学识字的悲哀,更有对读书人的敬佩。

一向节俭的外婆,当即奖励我五角钱去代销店买糖吃,从此打开了我的阅读之门。我每次都以买颗纸包糖粒之名,顺势蹭代销店书刊架上的故事文字。心安理得坐到店门边的空木凳上,翻开书摊在膝盖上,糖在嘴里缓缓融化,阳光在身上和书页之间流转。读到兴致勃勃时,天色暗了,老板戛然关门,我就把糖纸夹进书页做记号,追着天空最后那抹光亮跑回家。主动帮外婆将那堆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衣物,分类整理。衣服裤子抖落灰尘,摆放床铺抚平折叠放进衣箱;耐心找到两只相同的袜子,卷成面包馒头状。外婆惊奇又欣喜,读书还能改掉你懒散马虎的毛病?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把洗净晒干的内衣裤,像卷寿司一样卷起来整齐码放在抽屉里。他在《挪威的森林》中,描述主人公渡边彻,喜欢在天气晴好的星期日,亲自手洗衣服,拿到楼顶去晾晒,傍晚收回衣服熨平……

淡淡余晖,将阳台上的事物光影拉长。我收拢干笋,扎成齐整小把,就着夕光读完文末。抬头放眼这个窗口,看见无数个窗口,世界的缤纷,生活的丰富,又一次从书中,跃然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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