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忆旧

版次:A03    作者:来源:    2023年09月02日

从大湾村向北望,连绵起伏的白阜山,像屏障一样守护着村庄。白阜山往南,“冲天木星南行十余里”,有大字山贯穿村落。村东边是陡峭俊秀的梅枝岭,西面鸾山略低矮。我们车行一路,见远峰若屏,四山环绕,绿水长流,稻烟起伏,远远望到一座古村落,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马头墙层层叠叠,气势如虹,我们进入了大湾村的灵山秀水中。

大湾村的举人夏时曾在《大湾夏氏族居图》中写道:“大湾在桂阳州治北里大富乡沙桥里三甲,自元末秀岩公由江西泰和县鹅颈丘徙于此,自布衣起家,世代农耕。”元末,夏氏先祖从江西避难于此,此后世代耕种,大湾村由此发展。清朝末期,大湾村的夏时、夏寿田等官至巡抚,家世显赫。六百年间,规模宏大的夏氏宗祠、榜眼第、戏台相继修建,这里成为一座恢宏的典型宗族古村落。

此刻,这座古村落就在我们眼前。车停夏氏宗祠门口,青砖墙面镶嵌着一扇斑驳木门,两边有对联为:“涂山聚秀辉天地,白阜钟灵毓人龙”。墙壁左边挂的金色牌匾上书“中国传统村落大湾村”,右边黑底金字标识湖南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桂阳昆曲古戏台——大湾夏氏宗祠古戏台”。进大门有横廊通向左右过道,行人雨天在宗祠走动也不会淋雨。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入古戏台前,但见戏台的屋檐两边翘起,像张开的双翅。戏台高垒,高过人头,四根黑色木柱支撑戏台,底座上的滚龙石雕精美完整。有村民告诉我,大湾村的风水好,历史上封诰不断,后来还出了十三个黄埔军校生,这都得益于大湾宗祠的功劳。我走到观戏台前,红红绿绿的塑料凳子放满水泥地上,这里刚进行过一场热闹的桂阳昆曲表演,路过的我仿若听到余音绕梁。

大湾村的古老建筑与其他村落并无不同,纵横交错的巷子,青石板苔痕斑驳,一栋栋青屋相连,大门被时光镀成黛黑,门挂铜锁,房门紧闭,无人居住,二楼天窗张着漆黑的眼睛。我们一路前行,一心想找到那栋著名的建筑“榜眼第”。

说起“榜眼第”,必然谈到夏氏父子。

清咸丰十一年,大湾村的“第一科举人”夏时中榜,他秉承“笃实好学、白首穷经”的大湾村之风,谦虚、谨慎、表里如一于官场之中,先任职知县,后任川滇黔边计盐务,统领安定水陆全军,江西巡抚,陕西巡抚,皇帝还御赐他福寿字蟒袍、如意春茶、绸缎等三件代一品封典。诰授光禄大夫、建威将军。夏时从朝廷退休后,带着落叶归根的情怀回到生养他的大湾村,修建了官厅“巡抚第”。光绪十五年(1889)夏时之子夏寿田考中进士第八名,殿试榜眼及第,取得了清代湘南地区科举的最好成绩,夏时大喜,由此兴修了“榜眼第”。

夏寿田自幼十分聪明。七岁时祖父曾指着屋后的白阜要他作一首诗,他不到三步就吟出了“九嶷蜿蜒天际来,峥嵘冠日排云开,聩然一落千万丈,蛟龙伏走失青崖”的诗,使祖父大为惊讶。九岁时他到县城应童子时,县令问他居何处,他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白阜岭下,县令即吟出上联“白阜当前峰独秀”要他作对,夏寿田不假思索地答道“黄榜在右甲联珠”。对仗之工,意境之深远,使在座的人大吃一惊。考中榜眼后,他被授翰林院编修,学部图书总纂。光绪皇帝调任他做侍读。皇帝死后,夏寿田离朝做过袁世凯、曹锟的秘书,并诚心帮助孙中山消灭造反叛徒陈炯明。民国十六年(1927),他在上海认识伍豪(即周恩来),受周恩来的启导,开始拥护共产党的主张,他利用自己在上海要界的名望,尽心掩护上海共产党的地下活动,多次护送共产党要员离开上海,与共产党结下了深情。1932年日本强盗侵略中国时,夏寿田义愤填膺,毅然卖掉全家财产,支持抗日。周恩来高度评价他说:“夏寿田是清末时期的著名人物,无意仕途,更无党政之争,对开展党内革命活动,能起到掩护作用。”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亲电陈毅为夏寿田修坟,以示对他的敬仰。

当年夏时回乡建造官厅,村人让出村前的一块空地。夏时兴修的“榜眼第”采用湘南常见的传统四合院式、宫殿式相结合的形制。坐北朝南,有榜眼第、巡抚居、中丞第、翰林坊、家祠、书房、客厅等多间,整座建筑结构严谨,气势恢宏。四面青砖砌墙,建筑总占地1万余平方米,建房面积6570平方米,呈“一字形”分布,成为大湾村的核心。

穿过巷弄,经过倒塌的拴马桩石柱,我来到“榜眼第”后墙,注意到一个细节:后墙拐角处呈“U”字形,原来为了方便村民运送货物,夏时特意将直角改成圆角。沿着巷弄,向南进行,拐向东行几米,只见“榜眼第”南大门敞开,正中挂着“榜眼第”的大匾额。五间五进的“榜眼第”,一进两层一圃,有如威风凛凛的金龙殿。据村民说“榜眼第”曾经崩塌,厨房倒没,天花板脱落,花圃条石损坏,前不久才得到修缮。修缮后的“榜眼第”暂时闲置,一座大空屋,只有游客经过此处,喧闹不断。

我离开“榜眼第”,沿石阶往上,走到破败的村落中。一间间行将倒塌的民居,门前屋后挂满蛛网;一栋栋沉寂数年的烤烟楼,马上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一座座空洞的院落长满荒草,鸟雀在此筑巢,鼠兔择地安居。

夕阳下沉,我在村口一棵巨大的朴树前停住脚步,当我回望脚下空阔庄严的“榜眼第”、身边行将消失的古民居,不禁感慨万分。我看到那棵古老的朴树上缠绕着一株薜荔果的藤蔓,它新结几颗碧果,果如秤砣,青翠欲滴,无人采摘。我摘下一颗青果,看到伤口不断涌流出来的白色黏液。想着在将来,或者那些能够侥幸保存下来的古村落里,也可能再没人去摘下这一枚枚青果,做成那碗冰冰凉、甜丝丝的凉粉了。

□ 谈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