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琼华

第一次做接生婆，梅慧不满十六岁，还是给她的老娘接生。掐着指头算，她的老娘临产得再过一个月，这天挑水浇菜时，肚子突然发作了。梅慧拔腿去找二奶奶。二奶奶是裕后街有名的接生婆。她却被二奶奶的邻居告知，二奶奶到码头对岸的村子接生去了。后来，梅慧在老娘的指点之下，把刚出生的小弟的脐带拉直，比到小脚弯处，再拿剪刀将脐带剪断。

二奶奶说，梅慧就是投胎来做接生婆的。

梅慧做了二奶奶的徒弟。

没隔几年，二奶奶把一把祖传的剪刀递给梅慧。这叫出师了。二奶奶没看走眼，梅慧很快赢得口碑，其中还有不少神乎其神的传说。

西头的接生婆说黄婶怀了死胎，不肯帮其接生，说会败了自己的手气。梅慧赶了过来，孩子生下来没有呼吸，梅慧贴着孩子小嘴呼吸几口后，孩子“哇”地哭出了声。

有个嫂子怀了一个横胎，南边巷里的接生婆说，菩萨来了也保不住大人孩子。结果，梅慧将手伸进肚子里，移正了胎位。

怕是梅慧的指头没长骨头吧。那嫂子拿起梅慧的手看了又看，捏了又捏。梅慧的手指伸进肚子里时，竟没让她有痛的感觉。

给人家接生后，梅慧会带回两个红鸡蛋。回到家里，她随即将红鸡蛋塞给小弟。

该是她接生的缘故，小弟从小好黏姐姐。姐姐帮人家接生时，小弟会坐在门口等姐姐回来。

这天，梅慧接生完回家。她手上的红鸡蛋却没塞到弟弟手上。

原来，小弟坐在门口等姐姐回家时，看到一只红蜻蜓掠过，便起身追了过去。刚好这只红蜻蜓也被另一个男孩追逐。红蜻蜓忽地飞远了。男孩责骂小弟赶跑了红蜻蜓，还上前要揍小弟。结果，小弟把这男孩摔倒了。就在这时，一个光头男子冲上来，拎起小弟扔进了江里。

光头男子是一个靠贩私盐发家的恶霸。他来到裕后街，看中一座大宅，便赶走宅主。他在裕后街极为霸道，手上有了好几条人命。他被街坊偷偷骂成光头霸。

那男孩便是光头男子的儿子。

梅慧跪到江边，哭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是有人说要接生，她才不会止住泪水。起身时，她把两个红鸡蛋扔进了水中。

第二年，报仇的机会来了。

这日，光头霸的管家突然找上门，要让梅慧去帮光头霸的三姨太接生。本来，光头霸早就从城里大医院请来了助产师。结果，助产师挨了光头霸几个耳光。原来，三姨太难产，都没时间再往城里送了。光头霸想到了梅慧。管家跟梅慧说：“我家主人说了，你保住了大人小孩，赏六根‘黄鱼’。”

街坊赶紧帮梅慧将剪刀磨得锋利。同时，一个又一个街坊跟梅慧嘀咕：“用剪刀一抹他脖子，裕后街的仇，包括你弟弟的死，就算报了。”

梅慧吐了一口长气。

她似是接受了街坊所有的重托，甚至看到了小弟冲她投来期待的目光。在她眼里，光头霸是一个早该遭雷劈的家伙！

梅慧来到了光头霸的大宅。

三姨太这时疼得丢了半条命。梅慧看了看，便称：“躺在床上，孩子更难生出来。”她凭着自己的经验，让三姨太坐在卧房宽板楼梯上。梅慧让佣人烧开一砂罐水备用，光头霸把脑袋凑上来问道：“能保住两条命吗？”梅慧刚好从包裹里拿出剪刀。她看了看剪刀，又看了看光头霸。准确说，她溜了光头霸的脖子一眼。这时趁他不备，剪刀往他脖子上一抹，那该是多么痛快。她却骂上一句：“闭上你的臭嘴！”接着，把剪刀扔进砂罐的开水中。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三姨太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

梅慧也累得满头大汗。

她没接过六条“黄鱼”，扭头走出宅门。这让光头霸愣了半天。

街坊质问梅慧：“怎么不下手？”

“接生剪刀不是拿来杀人的！”梅慧冷冷地回了一句。

梅慧被街坊戳背痛骂，说她是一个没骨气的女子，说她忘了小弟怎么死的，甚至说她见钱眼开，昧了良心……

裕后街没人再去请她接生。

梅慧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很窘迫。

没多久，裕后街上突然看不见梅慧的影子。有人猜，她出去要饭了。

好些年后，光头霸又让街坊咬牙切齿了。鬼子兵占领裕后街时，光头霸竟然做了汉奸，领着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天，游击队突袭裕后街。

一番激战后，鬼子兵仅剩下一个小队长。光头霸带着他逃到米码头，打算劫船逃走。不过，光头霸与小队长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忽地打住了。

他俩看到码头上站着一个女子。

光头霸跟队长使了个一眼色，同时举枪。呯！呯！两声枪响。光头霸与小队长一愣，一前一后倒在地上。

女子抢先开了枪。她左手一把驳壳枪，右手一把驳壳枪，一扣扳机，两颗子弹同时射击，分别击中光头霸和小队长的眉心。

街坊们惊呆了。

他们发现，刚才双枪齐发的女子，竟然是失踪五六年的梅慧。

梅慧一转身，冲水中大声叫道：“小弟，姐给你还有街坊们报仇了！”

好些街坊红着脸跟梅慧赔了不是，这才晓得，梅慧那年听说山上有了游击队，便在一个有雾的早上，悄然出了裕后街。梅慧不想用接生剪刀杀恶人，心里却无法放下光头霸。在山上，她拜神枪手为师，一天到晚练枪法，有了使双枪的本事。刹那间，梅慧在街坊眼中成了一位侠女。

新中国成立后，梅慧又回到裕后街做了接生婆。

她还领养了一个女孩。女孩叫善善。梅慧那年当着三姨太的面，用剪刀帮善善剪断了脐带。原来，光头霸一死，三姨太撇下善善一个人跑了。

梅慧问：“善善，长大了也做接生婆吧。”

善善点点头。

于是，梅慧把二奶奶所传的剪刀放到了善善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