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A03 作者:来源: 2024年06月30日
江口组 (李文 摄)
凉山寨山脚下的凉亭(曾湘荣 摄)
□ 欧阳华
唐代诗人王昌龄在郴州所作的《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让人们对诗中的“叠石湾”“野人室”“清江楼”遐想联翩,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王昌龄坐于丹霞岩坦挥笔写诗的景象,而诗中的“烟含清江楼”,又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一幅烟雨楼阁的诗画景象。
时光穿越千年,诗中所述“清江楼”在哪里?还有“叠石湾”“野人室”这些极富诗意的地方又在哪里?近日,由湖南省文史专家谢武经带队,郴州市文史专家曾湘荣、池福民、廖志华等组成的湘粤古道历史文化长廊考察组(以下简称“考察组”)一行,通过实地考察,初步推断出了王昌龄笔下的“叠石湾”“野人室”“清江楼”的具体位置。
王昌龄被贬岭南,滞留郴州超过一年
唐代著名诗人王昌龄被誉为“诗家天子”“七绝圣手”。
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春,王昌龄被贬岭南,到郴州后,长时间滞留,并没有去岭南,直到第二年秋季才离郴北归。
《王昌龄年谱》载:“秋(唐开元二十六年秋),王昌龄驻留桂阳,有《何九于客舍集》:‘客有住桂阳,亦如巢林鸟。罍觞且终宴,功业会未了。山月空霁时,江明高楼晓。门前泊舟楫,行次入松筱。此意投赠君,沧波风袅袅。’又送万大归长沙,有诗《送万大归长沙》云:‘桂阳秋水长沙县,楚竹离声为君变。青山隐隐孤舟微,白鹤双飞忽相见。’”
《王昌龄年谱》又载:“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王昌龄四十八岁,行走在被贬往岭南的途中。春初,王昌龄抵郴州,到达叠石湾。作有长诗《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
考察组分析认为,从标题到内容可判定,此诗非王昌龄进入郴州时所作,而是第二年从郴州北归时所作。“郴山口”又称“郴口”“郴江口”,在郴州北部。从北部往南应该是“入郴山口”,而不是“出郴山口”。诗中的内容“叠石湾”“野人室”“清江楼”等都在郴山口北的耒水沿岸。该诗中有一句为 “昨临苏耽井,复向衡阳求”,衡阳在郴州北面。
考察组在翻阅大量史料后确信,王昌龄被贬南下时,抵郴后滞留一年有余,最后北归。“如果王昌龄去了岭南,在岭南什么地方,肯定会有历史记载。”谢武经说,“假使王昌龄只是途经郴州,去了岭南,时间长达一年多,肯定会有不少作品。”
此外,王昌龄的部分诗作亦为佐证。诗《奉赠张荆州》最后一联“王君飞舄仍未去,苏耽宅中意遥缄”,说明王昌龄待在郴州苏耽宅中,并没有去岭南。《何九于客舍集》《送万大归长沙》《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等诗也同样写于郴州。
尤其是《出郴山口至叠石湾野人室中寄张十一》一诗,系王昌龄生平为数不多的叙事长诗。这首诗也是王昌龄生平最有水准的诗歌之一。摘录如下:
槠楠无冬春,柯叶连峰稠。阴壁下苍黑,烟含清江楼。
景开独沿曳,响答随兴酬。旦夕望吾友,如何迅孤舟。
叠沙积为岗,崩剥雨露幽。石脉尽横亘,潜潭何时流。
既见万古色,颇尽一物由。永与世人远,气还草木收。
盈缩理无馀,今往何必忧。郴土群山高,耆老如中州。
孰云议舛降,岂是娱宦游。阴火昔所伏,丹砂将尔谋。
昨临苏耽井,复向衡阳求。同疚来相依,脱身当有筹。
数月乃离居,风湍成阻修。野人善竹器,童子能溪讴。
寒月波荡漾,羁鸿去悠悠。
“由于外地人不熟悉郴州的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往往出现误解。”谢武经举例说,如在时间上往往误以为是王昌龄在唐开元二十六年春进入郴州时所作,在地理上误以为“郴山口”是一个山口,与水无关。
而实际上,王昌龄前往岭南时滞留郴州一年多,并没有去岭南。他于次年秋季离开郴州北归时,在郴江口瓦窑坪的丹霞坦洞(野人室)所作。这是郴州历史上最早关于“丹霞坦居”的记载,是郴州丹霞重要的历史文化。王昌龄的诗还证明,早在1285年以前,郴江口瓦窑坪一带就是很美的风景区,除了丹霞山水外,还有很美、很有诗意的人文景观“烟含清江楼”。
野人室或是村民口中的清油仙
“郴山口(郴江口)”“叠石湾”“野人室”“清江楼”,这些极富诗意的地方又在哪里?近日,考察组前往郴江口等地实地考察寻访。
郴江口,为郴江和东江(耒水)交汇处,江边分立着神仙寨、凉伞寨和江口组。江口组因坐落于郴江、东江交汇口而得名,自然风光秀美,现属飞天山镇飞天山村管辖。
驻足江口组江边码头,望着江对面的神仙寨、凉伞寨,均为丹霞岩山,因风霜雨雪侵袭,裸露在外的岩石呈青黑色,又如徐霞客行船经郴州丹霞时描述的“色间赭黑”,神仙寨又处于北面,这正符合王昌龄描述的“阴壁下苍黑”。
而江口组正处于郴江、东江交汇处的港湾,从航拍中,更能清楚地看出江口组就是湾,再仔细看神仙寨、凉伞寨的岩石,层层叠叠、纹理清晰,不就是“叠石”吗?江口组一带不就是“叠石湾”吗?王昌龄不愧为诗家天子,描绘得如此精准形象!又或者在王昌龄来的时候,当地人就把江口一带称为“叠石湾”。
那“野人室”又在哪呢?考察组分析,王昌龄所说的“野人室”很可能是郴州丹霞的坦。
村民李南富说,江口组附近较大的坦不多,住过人或人用过的坦有两个,一是凉伞寨半山腰的坦,以前有人在里面养过羊。另一个以前曾建过寺庙,叫清油仙。据说是因为坦里会流出食用油,而且是根据来的人多少就流出多少油,不会多也不会少,故得名。
爬上清油仙坦,石墙清晰可见,最高处约3米,最矮处约0.3米,厚约0.5米,依坦的形状而建,将坦南端的口子封住,石墙中间开了一道门,镶木门框,门高约1.8米,宽约0.8米,还有长约1.5米的人凿门槛石。从这道石墙不难看出,当时坦内建筑还是比较讲究。
走到坦北端,可以将整个坦一览无余,整个坦长约160米,坦内地面平整,有可能当时住人时修整过,地面最宽处约有10米,最窄处约3米。坦壁有安木枋的凿洞,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而凉伞寨的坦,一眼望去,十分高大,约50米高,150米长,最深处约10米,可因为坦顶太高,不利于遮蔽风雨,不太适合居住。考察组遍寻一圈,没看到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至此,考察组初步推断,清油仙坦即王昌龄诗中所说的“野人室”。理由有二:一是从居住条件来讲,清油仙坦更适合住人,而王昌龄描述的“野人”,生活水平显然不会很好,更应该选择条件便利,只需简单遮挡甚至无须遮挡即可居住的坦;二是从清油仙坦曾建过寺庙来看,此坦应该以前就有人居住过,有相对成熟的居住条件。王昌龄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有人居住,无论王昌龄是京兆长安(今属陕西)人还是太原(今属山西)人,对于郴州的丹霞坦居,肯定会觉得新奇,忍不住去看看。当然,王昌龄所说的“野人”,不一定就真是未进化的奇怪人,而是泛指乡野之人、农夫等。
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清江楼”
“叠石湾”“野人室”都找到了,“烟含清江楼”的“清江楼”也应该在附近。
根据专家组的分析,清江楼的位置应该在水边,且视野开阔,景色优美。具备这两个条件的,一是江口组,二是江口组对面的凉伞寨山脚转弯处,三是神仙寨山脚。
凉伞寨山脚转弯处有一座古凉亭,由六根红砂岩方柱支撑,每根柱子高约2.5米,厚约0.5米,架在六根柱子之上的是一块水泥板。李南富说水泥板是后来盖的,以前是坡屋顶,盖小青瓦,亭子内还放有木凳,供过客歇脚之用。
仔细查看,发现在其中一根石柱上有石刻:“合盛亭”“信士□□□□□□”“光绪十五年冬立”,还有一些字迹风化得厉害,暂时无法识读。从这些石刻可以说明此亭至少建于或重修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距今135年。
合盛亭,与江口组、神仙寨隔江相望,江口组在其西面,神仙寨在其东北面,看山看水,别有一番风味,但地方窄小,约10平方米,达不到建楼的条件,考察组认为,清江楼不会建于此处。
从合盛亭原路返回,考察组来到神仙寨山脚。这里有石佛寺,也是建在丹霞岩坦的寺庙,内有元代石窟造像。站立于此,视野倒还开阔,但平地较少,没修公路以前,平地就更少,也达不到建楼的条件。
返回江口组,再次驻足老码头。一踏上此地,视野瞬间开阔起来。东面是东江,南面是凉伞寨、郴江,北面是神仙寨、瓦窑坪以及东江、郴江汇合后的耒水。站立于此,若逢旭日东升,看太阳缓缓升起,金色铺满江面,粼粼波光闪耀,令人心生愉悦;若是细雨霏霏,山间云雾缭绕,江面烟波缥缈,整个世界都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中,如梦如幻,令人陶醉。再结合江口的地理位置、村落情况、现存古树,考察组推断清江楼应该就坐落于江口组,即王昌龄笔下的叠石湾。
那为何会名为“清江楼”呢?这里是郴江和东江(苏仙区段后来叫翠江)交汇的地方,为什么不叫“郴江楼”或是“东江楼”呢?据李南富说,原来东江又叫清江,而且现在苏仙区飞天山镇还有清江村。为了证实这一说法,考察组立即赶往飞天山镇清江村。清江村关塘组组长谢晓才介绍,这里一直叫清江村,村前流经的江一直到与郴江交汇处,都叫清江,且清江上原来还建有清江桥,后成危桥,前两年拆掉了。由此,“清江楼”的名字由来也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