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A03 作者:来源: 2025年02月05日
□ 胡梦
年关时节,往昔乡村杀年猪的热闹场景,如一幅温馨的画卷,在我的记忆深处徐徐展开。
我的家乡,那座偏居湘南的小山村,在20世纪80年代,杀年猪堪称家家户户筹备过年的头等大事。
一入腊月二十,父亲便会虔诚地翻开老皇历,精心挑选一个吉利的日子,准备宰杀年猪。日子既定,他便马不停蹄地联系杀猪的屠夫。因选在好日子杀年猪的人家众多,屠夫会依照联系的先后顺序,将同一天杀年猪的人家依次排好队,一家杀完再奔赴下一家。
杀年猪的前一晚,母亲忙碌地清洗着锅碗瓢盆,还有杀猪所需的脚盆、水壶、门板、八仙桌、条凳等物件。父亲则会前往几位大舅和伯父家,邀请他们前来帮忙杀猪,同时也唤上舅母、表兄妹、伯母、堂兄妹们来吃肉。我的母亲是本村人,杀年猪时,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都会纷至沓来,还有堂兄、堂姐、堂妹们,好不热闹。那时,杀年猪是我满心期待的盛事。
杀猪之日,抓猪的劳力早早到场。母亲也会依预定时间,将锅头和鼎锅里的水烧得滚烫,静静等候屠夫的到来。父亲会用一条箩绳紧紧吊住一只猪脚,把猪从猪圈里缓缓赶出,让猪悠然游荡片刻。据说,这样杀猪时猪血流得更快,不会有淤血,杀出来的猪肉也更为鲜美。
杀猪之际,众人一声吆喝,屠夫将带把的钢钩稳稳地钩进猪的嘴里。抓猪耳朵的、抓猪尾巴的各就各位,若猪较大,中间还会用绳打个圈,两边各一人抬起。把猪抬上大板凳后,按猪脚的、抓猪耳朵的人紧紧地压住猪脖子,抓猪尾巴的高高提起。一个木盆里早已备好清水,水里会放少许食盐,母亲远远地站在木盆那头。只见屠夫手持长长的尖刀,在猪身上轻轻一拍,认准猪脖子那个位置一刀刺入,再搅动半圈后迅速抽出,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时,母亲眼疾手快地将木盆推过去,猪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射在木盆的水中,不一会儿,木盆就盛了半盆猪血。
有一年,猪拼命挣扎,大半猪血喷溅在了木盆之外,弄得满地鲜红。我当时不仅觉得可惜,还暗自认为猪血掉这么多在外面不吉利。我悄悄询问屠夫该如何化解。屠夫用他那沾满猪油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笑着对我说:“这是吉兆,满堂红,你爸明年要挣大钱了。”接着,他又为我讲解,杀猪最忌讳那种杀不死的猪,以及扔到地上还呻吟的猪。猪血散得越开越好。那时的我似信非信。未承想,第二年父亲做木材生意还真赚了一笔。
猪被扔到地上后,屠夫解开绑在猪脚上的绳子,在猪后脚上割开一个三角口子,然后将“铁通棍”从口子捅进去,沿着猪皮下朝各个方向捅“三条半”,接着抽出“铁通棍”,用嘴对着口子吹气。有些“铁通棍”没捅到的地方,吹气时还要用木棍敲打,使猪的全身都胀得鼓鼓的,如同一只大气球。吹得差不多了,就用一根细绳把口子绑好,防止吹进去的气外泄。吹好后,刚才抓猪的人会用壶打满开水,淋在猪的身上,边淋边用手抓猪身上的毛,轻易能抓脱猪毛的地方就不再淋了,直到全身的猪毛都淋得差不多了,就拿菜刀一起帮着屠夫刮毛。像猪背和猪肚这些比较容易刮的地方,大家一起动手,而比较难刮的猪头和猪脚就交给屠夫处理。
猪毛刮净之后,父亲早早地把绑好“千担”的木梯搬了过来,平放在地上,“千担”两头早已绑好了箩绳。屠夫将两个铁钩钩在猪后腿的左右两边,大伙齐心协力把猪抬到木梯上面。之后屠夫把铁钩钩进“千担”上的箩绳,把猪挂稳后,大家一起用力把木梯连同猪一起举起,一头靠在墙上。屠夫就用一把磨得锋利的大片刀给猪开膛,我们这里叫“开边”。“开边”后,一件一件地把猪内脏往外掏。那时候,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是猪苦胆。屠夫会把苦胆连着边上的这块猪肝切下来给小孩子。我们就用青菜把苦胆包起来,再用报纸包几层,放到灶膛去煨。煨熟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小孩子抢着吃,偶有大人也会来抢着吃。虽然吃在嘴里很苦,但大人们说吃了苦胆会耳聪目明。再加上猪肝烧焦的香味,我们也是吃得不亦乐乎。
屠夫用砍刀将猪分成两半。大家再把猪肉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案板上。屠夫按照主家的吩咐,把肉解成大小不一的肉块,肋条肉一般都会解成5斤左右一块用来送给娘家亲戚,我们这里叫“送汤”,给外婆家的至少要12斤,有闰月的时候则要13斤。“送汤”的肉解好后,得解一块7斤左右的,这块给屠夫,其他好看一点的成块的全部用盐腌起来,腌个几天后全部挂在灶头梁上的铁钉上面,一排排全部熏成腊肉,以备来年待客之需。猪肉分解好了之后,屠夫就赶往下一家去了。等会儿开席时,主家再去叫他吃饭。
母亲会把猪头骨找出来,砍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锅里炖煮。等猪肉快熟的时候往锅中放入早已切好的一大盆白萝卜。等猪肉的香气飘满整个屋子的时候,父亲就交代我和弟弟挨个到近邻和亲戚家去叫吃肉了。把亲戚邻居叫过来的时候,菜大部分都端上桌了,只等人一到齐就开吃。
亲戚会全家来,邻居一般只来一个代表,最多带一个嘴馋的小孩一起来。大人两桌,小孩一桌,小孩如果一桌坐不下就添加凳子围在一起。桌上一般会有九个菜(我们这里俗称九个碗),这是摆喜酒的规格。一大盆猪骨头炖萝卜,一盆猪血,一盆小肠、猪肝汤(料少汤多),一碗大块肥肉,每人一块左右的量,来吃饭的都清楚,这碗大块肥肉只能夹一次。一碗咸菜炒肥肉丁,一碗大蒜炒瘦肉和辣椒粉,其他三个就是白菜、豆根之类的。说是叫亲戚来吃肉,其实就是吃个热闹。不过平时很少见到肉腥,这样的规格大家也是心满意足了,酒倒是管够,都是自家酿的小米酒,喝个尽兴。
吃饭的亲戚还没有散席离开,母亲就开始切板膏和肥肉炼油,吃过饭的舅母和伯母就会边聊天边过来帮忙。小孩子打打闹闹甚是开心。男人们还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有时为了喝得尽兴,还会大声猜拳,引得我们停下打闹去围观。兴高采烈中,年味就慢慢地浓起来了。
如今我已离开故乡几十年了,日常生活的便捷已经让杀年猪不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而记忆中杀年猪的浓郁年味,却让我越来越怀念。那热闹的场景、浓浓的亲情,如同定格在岁月长河中的幻灯片,不时地在思念的屏幕上轮番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