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邓海燕

很早就听闻北湖区吴山是一个有着八百年历史的古村，近日，我随作协、文史委的同仁们来到这里，漫步于古街老巷，寄情于斗拱山墙，在属于吴山的老旧时光里流连忘返。

那天春风微醺，一路山野染绿，河水潺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到了”，抬眼望去，只见一幢幢白墙黛瓦的古民居坐落在青山绿水中，亭桥、宗祠、古柏、老屋交相辉映，宛若一幅清雅古朴的江南水墨画。一踏上村口那清幽深远的青石板路，就仿佛踏入了厚重悠久的吴山村史。自宋末元初建村以来，吴山先后出过七位进士，秀才更是难计其数，有着浓厚的耕读传统和文化底蕴。听村里老人讲，吴山现存古建筑最早建于清康熙年间，最晚建于民国二十七年，大部分为清乾隆、嘉庆或道光年所建。古民居以祠堂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既对称又连片，中有支巷石板路分隔房舍，形成错落有致、经纬分明的格局肌理。精雕细刻的房梁上新垒了燕子窝，碧瓦朱檐下嬉戏着的三两个孩童，以及古井旁的风中翠柳，让春日里的古村越发温柔旖旎、明媚蓬勃。墙檐下的素雅壁画在岁月变迁中已褪色斑驳，砖墙上那无规则的细小裂纹竟如某种神秘图腾，似在无声讲述过去的故事。高低错落的马头墙有一叠至四叠式不等，此时的青山蓝天或已成背景板，在奔腾低昂、黑白雅丽间，蓦然回首已是千年流转、岁月生香。村中路巷以青石、麻卵石铺就，石缝间偶尔露出些苍翠可爱的青苔，让人不忍踩踏。常有崇尚古风的城里姑娘来这里打卡拍照，间或可见撑着各色油纸伞款款走来的旗袍或汉服女子，在高脊飞檐下、在回眸转身中给人一种时空穿越之感。若是遇上梅雨季节，若是来一两位文人墨客，滴滴答答的瓦当石阶下不知要衍生出多少诗意。

吴山古民居多为一进、二进，也有三进的，院落相套，进深各异，主要以身份地位和经济实力而论。我们来到曹文雅故居，只见檐下半旧的红灯笼迎风而动，朴素无华的方形门当泛着柔和冷光，檐下灰塑或饰壁画或精雕细刻，显得明朗素雅、古趣盎然。曹公是清朝拔贡生，曾历任蓝山、安化、保靖洲和沅江县教谕，他为官清廉，治家严谨，叔伯和睦，妯娌相亲。他家人丁最盛时曾五代同堂，一时传为佳话。故居设有开阔秀逸的天井，人坐室内，即可晨沐朝霞、夜观星斗。在湘南地域文化观念中，水为财之源，聚水即聚财，天井聚集雨水——四水归堂，意味着聚福纳吉、财禄满堂。此时，站在天井中央，抬头看天，只见飞鸟翩翩、流云悠悠，湛蓝苍穹似与我无声对视。天井两旁回廊设有雕花木格窗，样式有方形、圆形的，其图案多采用暗喻、谐音的方式传达吉祥寓意，如用蝙蝠、梅花鹿、蟠桃表示“福禄寿”。如遇雨天，站在天井回廊，一杯香茗，一手书卷，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或是人生一大幸事。

吴山的安静是纯粹的，这里的时间走得很慢，适合一个人在春雨迷蒙中踽踽独行，在新旧交错的光阴里频频回首。推开那一扇扇虚掩的木门，屋内随意摆放着锄头、竹椅、扫把、瓢盆等生产生活用具，厨房似乎还飘来了一阵似有若无的饭菜香。就是在这样的农家民居里，工艺精湛的木石雕在户对、斗拱、雀替、转角石和柱础上有着广泛应用，或刻瑞兽百鸟、回纹花卉，或演绎戏文故事、神话传说。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我看到一块高高转角石上雕着一只喜鹊站在梅花树上欢快地歌唱，寓为“喜上眉梢”。走进白墙黑瓦的老街，一位银发老婆婆坐在被摩挲得光洁透亮的石门槛上，正眯着眼享受春日暖阳，旁边还卧着一条耷拉着耳朵的小黄狗。村里的青年们追求更新的生活，或在家门口办养殖场、建旅游民宿、开网店，或背起行囊奔赴大城市寻梦，但只要他们回首，这片宁静古朴的村落就在这里，一如汩汩滔滔的西河环围着古村在阳光下静静流淌。在静谧午后的吴山，我们反复摩挲着古民居的岁月痕迹，感喟那些动人心魄的往事和谁也无法忽视的现在。

信步来到香泉古井，只见青石砌边，清澈见底，俯身探掬，口感香甜津润。听村里老人讲，就是下再大的雨，井水都不会浑浊；有时干旱数月，老井也不枯竭。取之泡茶，味醇甘美；用之酿酒、做豆腐，则芳香绵长、馥郁醇厚，谓之“历久香泉”。我们一行人走累了，来到泉旁小憩，有热情的阿婆端来热气腾腾的茶水，说正是用香泉水煮泡的。众人忙不迭抿一口，果真清香沁怀。此时夜幕低垂，略显昏黄的灯光从雕花窗棂透出来，巷弄里的古民居像极了一位温和慈祥的老人，谦逊有涵养，话很少却让人觉得温暖可亲。与村民闲谈得知，吴山于2018年12月被公布为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是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这里还是省级非遗项目“郴阳花灯小调”的发源地之一，解放前后村里还有不少对子调老戏班，至今还延续着喝雷公粥、吃乌饭、地菜煮鸡蛋等乡情民俗。不觉间，已是夜幕四合，月上柳梢，清冽的月辉从天而降，寂静无声的古村好似沉浸在温婉透亮的春水中，如一首古老琴曲，悠扬婉转，曼妙迷蒙。

这里没有安徽西递宏村商业化的喧嚣热闹，也没有云南回炳河无人居住的冷清荒芜，吴山或许是最有湘南传统乡村韵味的地方。来到这里，仿佛每一个瞬间都在与先贤对话神交；走在这里，又似乎无时不刻都在感叹古村的日新月异。历经岁月沧桑而不改曾经的容颜，曾经辉煌高光如今仍炊烟不断、鸡犬相邻；不远处新建的郴州北湖机场航班起落有序、人来人往，墙角的柱础与不知名的小花相互诉说、彼此缠绵；吴山农场的草莓已开启线上团购销售模式，高高马头墙下的箩筐里盛着阿婆从山里采摘来的嫩绿香椿；修旧如旧的古戏台旁仍悬挂着祖传的“诗书传家”牌匾，夕阳下的初春田埂缓缓走来一头刚卸下犁耙的水牛。在坚守前人所经历峥嵘岁月的同时，吴山人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向时光深处进发，只为把古村新貌雕琢得更晶莹剔透、温润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