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俊文

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景洪市，有一条干净笔直的公路，叫王震路；景洪市第四小学的操场上耸立着一块王震部长试验田纪念碑，落款是国营景洪农场。

王震是湖南浏阳人，率军入疆，开垦南泥湾，早已家喻户晓。王震与西双版纳有什么情缘？我怀着惊奇的心情，走进了景洪农场有限责任公司。

接待我的是该公司工会主席梁其斌。

“国营景洪农场是景洪农场有限责任公司的前身。”梁主席介绍说，1963年12月，时任农垦部部长的王震亲临农场视察，带着州、县、农场干部一起开垦了一块试验田，种植了47.1亩橡胶速生高产试验田。

梁主席介绍之后，一边递给我一本《景洪农场志》，一边安排党政综合部工作人员找来了史料。那段峥嵘的历史，穿越时空，款款走来——

橡胶不仅是民用产品原料，而且是国家战略性物资。小到婴儿奶嘴、姑娘扎辫子的橡皮筋和生活中使用的一根导线、一块胶布，大到汽车、飞机、轮船、卫星……若无橡胶，就做不成。

新中国成立时，祖国大地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一个一穷二白、积贫积弱的新中国需要橡胶来发展、壮大，而美国等西方国家却百般刁难，把天然橡胶列为禁运物资，卡中国人民的脖子，扼制中国经济的发展。

为打破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中国的经济封锁，党和国家高瞻远瞩，决定在祖国西南边陲——西双版纳建设第二个橡胶基地（海南是第一个）。

1952年，西双版纳试种橡胶取得了成功。

1956年，西双版纳有了橡胶农场。

然而，人力缺乏，基地种植橡胶步履蹒跚。

这时，人民解放军官兵来了。他们摘下帽徽、领章，接过砍刀、举起锄头，转战农垦“战场”，垦荒，种植橡胶。

劳力仍不够。1958年，农垦部部长王震向毛主席汇报云南急需人员。毛主席果断地说：“我们家乡人多，可以调一些去开发边疆。”

祁东、祁阳、醴陵五万多儿女响应毛主席号召，从鱼米之乡的湖南，扶老携幼，拖儿带女，来到有“瘴疠之区”之称的西双版纳……

那段峥嵘的历史走过了60多年，有多少人清楚？还有多少老农垦人？景洪农场梁其斌主席自言自语，陷入沉思……

农场几个同志来到了梁主席办公室。你一言，他一语，认为农场老前辈张凤林是熟悉情况的。

在农场职工陪同下，我走进了张凤林老人家。

家住王震路8栋5号的91岁老人张凤林，老家是四川省巴中市南江县人。鹤发童颜的他激动地讲述起了往事——

1958年，张凤林从云南玉溪军分区转业，他与83个战友一起坐汽车到了澜沧江边。附近没有桥，他们搭木板船渡江。下了船后，行李用马车拉，人走路。四面八方是热带雨林、草地、茅草屋。傣族人住在水边，哈尼族人住在山寨。张凤林他们选择挨近傣族人住地搭建茅草房。

茅草房建好后，男的住一起，女的住一块。大家天未亮就干活，砍树、垦荒、起垄、挖穴、种橡胶，一天劳动十几个小时。当时正是“大跃进”时期，大家吃大锅饭，吃不饱，饥肠辘辘。菜是白菜、空心菜……一个月吃不到一顿肉。无澡堂，就到江中洗澡。

“一年没有几日休，苦干不分白与昼，一餐一碗米汤饭，从早到晚汗不收。”张凤林老人边讲述边吟咏起当年写的诗歌，“竹笆房子竹笆床，男女各睡一大房，竹碗竹筷竹水壶，竹子做菜格外香。”

1959年，张凤林与四川巴中来西双版纳支边的女老师何理蕙结了婚，婚后仍住茅草房，仍艰辛劳动……

“1963年1月，景洪、广龙、飞龙、南联山4个农场合并组成国营景洪总场。”张凤林说，“是年冬，王震来视察，身着旧中山装，脚穿一双青布鞋。他提出奋斗的口号是‘先治坡，后治窝（住房），尽快种上橡胶’。王震拿起锄头，带领大家除杂草，挖穴，就在如今第四小学那个地方，开辟了一片橡胶试验田。”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有人说这是八千多湘女上天山的写照。其实，五万多三湘儿女在西双版纳也是一样。

在景洪农场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26岁的徐艺美说：“我外公、外婆是从湖南祁东来西双版纳支边的，外公王召广走了，外婆邹有秀健在，妈妈王春莲在景洪农场工作，妈妈六姐弟都在景洪农场工作。”

“我爷爷、奶奶也是祁东人，也是支边的，可他们走了。父亲肖功勤是农场割胶工。”32岁的农场职工肖敏接过话题说，“农场不少职工祖籍是湖南。”

在景洪农场职工王春莲帮助下，我来到了景洪农场四分场第二生产队。

眼前的生产队，公路修到了家门口，屋舍俨然，满山满坡橡胶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可有谁会想到过去这里是蛮荒之地。

走进邹有秀老人家，我挨着老人坐下进行了采访。

邹有秀介绍，她出生于1934年6月16日。那段峥嵘岁月，老人记忆深刻：“我老家在祁东县大兴村。1960年9月，生产队队长在大、小会议上宣传‘云南四季如春，头顶香蕉，脚踩菠萝……国家号召大家去支边’。我和丈夫王召广怀着一片纯洁的心，递交了申请。是年9月29日，支边申请批准下来了。”

老人回忆：“26岁的我，25岁的丈夫，带着6岁的女儿王时秀，告别家乡，坐火车到了云南昆明。火车是运货的，无座位，只有临时凳子。好几天才到昆明。下火车，上汽车，四天四夜才到西双版纳，接待的人安排我们坐竹筏过澜沧江，下船后走泥巴路。祁东来的八九十个人，被分配在不同生产队，我们十户分到了而今的第四分队。当年这里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藤萝如网。房屋无砖无瓦，由几根木桩、竹子绑成屋架，竹笆墙，顶上盖茅草，就成了住房。屋内床、桌子、窗户、凳子，都是竹子做的。”

“面对蛮荒，大家瞠目结舌。打道回府？不行——我们是毛主席家乡来的，不能给毛主席丢脸，于是坚持住下来。我家三口人住一间茅屋。”

“队长每天分配劳动任务。天未亮就出工，男男女女在旱蚂蟥、蚂蚁、蜈蚣、蛇……横行霸道的山岭中，‘一’字散开，砍乔木伐灌木杀荆棘割藤萝，挖土挖穴施肥挑水，植橡胶。月亮出来的晚上也要劳动。因劳动手掌起水泡，吃饭捧碗都捧不起。散工后，大家一块吃食堂，饭不够，瓜菜代，无油没肉吃，生活困难。第二年，老乡刘有秀被砍伐下来的树砸死，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栽的橡胶苗小，就在胶苗四周种苞谷、花生、黄豆、蔬菜。后来，生产队安排我当饲养员，与另一个社员一起喂猪，喂了四五十头猪。我每天出去捞薸、砍芭蕉秆、扯猪草，回来剁碎煮猪潲喂猪。社员们出工，无暇管小孩。于是二队就办了托儿所，由搞后勤的我关照儿童。丈夫依旧在山上劳动。”

“1969年，我和丈夫第一次回到老家祁东，看望父亲和亲人。而今，当年来二队支边的，只剩下我们3个人。”

“来西双版纳，爸爸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行李，一头是箩筐，我坐在箩筐中。”一旁的邹有秀大女儿——70岁的王时秀回忆说，“因离学校远，我10岁才入校读书。因家中困难，我读了2年就辍学了，回家带弟妹。14岁时，我进生产队出工。因饥饿，两个弟弟误吃野果差点要了性命。爸爸妈妈拉扯我们长大不容易。”

邹有秀的女婿说：“岳母那时喂猪，水中捞薸，落下风湿病，骨头坏死，做了手术，靠坐轮椅生活。”

梁主席说：“通过六十多年奋斗，景洪农场有限责任公司现有职工1090人，拥有土地面积13.52万亩，种植橡胶林地10万亩，干胶产量过万吨。年年完成国家分配任务，荣获了‘中国天然橡胶生产大王’的美誉和国家、省里多项奖杯。”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不要忘怀那一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