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

童年的白雪光 版次:A03  作者:  2025年02月13日

□ 谭剑

雪花是大地的心跳。

如果真有看得见的心跳的话,那定然就是雪花了。雪花是心灵电波,是一年到尾的丰美句号,也是崭新日子的旖旎开端。

儿时,春雪几乎是每年都能看到的,北风呼呼地刮,雪花飘飘洒洒,尽管人们的衣衫未必丰实,身子还有些冷,但心是热的。那时的雪姑娘分外地实诚,就像在外求学的小姑娘,每年都会回家来“猫”一个寒假。

后来不知从哪一年起,雪姑娘频频爽约了,有些像远嫁了的女儿,什么时候回娘家、回不回娘家都没个定数。尤其是城里的雪,感觉总是以“四不两直”的方式在夜间到访,天没亮就又羞羞答答地离开,仅留下似有还无的星星点点的白。城里的雪就是象征性的符号,向冬天宣示主权,但它最怕与太阳打招呼,甫一晤面,泪雨滂沱,这“白”,就没了。

但2024年的雪还是让人们震撼了一场。那天,酷爱用手机拍照的我穿着冲锋衣正在城市的小巷奔走,陡见雪花,眼睛大亮。此刻的我就是顽皮的小孩子,伸手一捞,一朵雪花落入手心,带给我久违又滚烫的惊喜。可这只是前奏,一会“沙沙沙”的声音鼓点一般响起,天空下起了沙子雪,粗暴而又密集,我身上的冲锋衣被打得“啪啪”直响。俄顷,地面便铺了厚厚一层白,盐晶般发亮。风好像疯了,山呼海啸,追光而来,鹅毛大雪顿时铺天盖地汹涌而至。“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这才像下雪!我莫名地激动,仿佛成了某场电影镜头中的人,迷糊了,索性停下脚步,让雪落在身上,落进心里,让自己成为“雪人”。

这场暴烈的雪下了将近一个下午,大雪无痕,沟壑间的界线几乎被抹平了,世界一片耀眼的白,直让人傻傻地分不清路在哪里。但依然有行人,打伞的或不打伞的,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窝,墨黑墨黑的,铺展开来,有如逶迤的水墨画,也像放映着的黑白默片,满屏“风雪夜归人”的意境。我的手机在风雪“啪啪啪”的警告声中数次黑屏,而我却突然来了“冷幽默”,吟诗一首:“江山一笼统,地上冒窟窿,黑车身上白,白车身上肿。”我将此诗配图秒发微信朋友圈,引来一片喧哗。

接下来的几天,没见着下雪,但依然冷,估摸着融雪还要些时日。没承想一山头又一山头的雪躲得过太阳却躲不过温度,硬是被轻度发烧的黑夜“包”了“饺子”,闭眼睁眼间就给“团灭”了。

让人震撼的雪最后以遗憾收尾,令人叹息,也对来年充满期待。

一晃,就又听到2025年到来的脚步声了。

“小雪”“大雪”——无雪;

“小寒”“大寒”——不寒。

才又发现,时令与实况其实是各吹各的号,有些互不买账的意味了。春节这天,艳阳高照,在乡下过年的我听见村里的大喇叭在执拗而又善意地提醒村民:过节莫忘防火。

春姑娘如期而来,雪姑娘是否真被“雪藏”到了时光深处?

但在我的童年,“雪光”与“阳光”其实是可以共舞的,甚至可以说,山村的雪最期待的就是与太阳喜相逢。它们是老朋友,老相好,老冤家,它们的拥抱热情,矫情,也悲情。在阳光哔哔剥剥的亲吻中,故作冷漠的雪,颤抖成缕缕温柔,最终化为风,在明媚中消逝……童年的冬天,雪,一片一片地下;地,一片一片地白。雪,是对冬天最美好的诠释,更是冬天里最美丽的童话。

我的家乡名唤潭溪村,水好,山塘多,雪落不几日,大多数的山塘水面便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结冰的水面立时就成了村里孩子们的游乐场,他们滑雪板,打雪仗,热火朝天……那时,雪来得豪气,人也豪横。记得一次打雪仗时,一个小姑娘不慎掉进了冰窟窿里,冻得全身发抖。家人将小姑娘“捉”回去后,死打了一顿。但没一会儿,换上干爽衣服的小姑娘又偷偷跑了出来,继续和我们这些男孩子干仗。

如今时隔多年,真不知当年那豪横的小姑娘去了何方。

有些怀念。

似乎那时的下雪才叫下雪,一是下得大,二是下得久。那时的寒假才叫“寒”假,但孩子们的心里其实暖乎乎的,因为可以玩雪呀!也许,既盼年又盼雪,更像是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的年味,那是正儿八经的童年的味道。

童年的白雪光,永远映照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坎上。

但现今的情形有了变化。

我的家乡潭溪村是一个大村,20世纪90年代潭溪村小有五个年级加一个幼儿班的学生,三百人的样子。而今,只有三个学生,由两个老师带着。

看这情形,学校是很难办下去了。随着“打工潮”的兴起,一代一代的上学适龄儿童跟着父母背井离乡,他们成了只有籍贯没有故乡的孩子。乡村已经没有了童年的孩子们,孩子们的童年里也已经没有乡村了!即便念旧如我们这一辈人,恐怕也还只剩想念中的童年白雪光了。

随着天气的变暖,童年的白雪光竟也奢侈成了床前明月光:

童年白雪光,

疑是地上霜。

低头看白雪,

抬头寻故乡。

多年以后,漂泊的孩子们发觉无根可系该会是一种怎样的恓惶?

一片雪花在路上。

一片雪花在童年。

这其实是同一片雪花——当它们惊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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