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红丽
细细的土从滑溜溜的石缝间流进下一个石缝中,堆成一个小山丘。用小手指轻轻一抠,细土立马就流进瓶子里了。只听到一声咳嗽声,吓得我们丢下东西急忙躲进小胡同。孙家大伯阴沉着脸,拄着拐杖站在我家大门口冲着胡同吼道:“看你们往哪跑,再从墙缝里抠土打断你们的手。”他说完用拐杖将瓶子一个个敲碎,那滑滑软软的土流了一地。
离我家院门外一米处就是孙家这堵墙。是用大块大块的鹅卵石跟黄泥巴砌成的,长年累月风吹雨淋早就风化了,黄泥巴变成细细软软的松土夹在石缝间,只要你从胡同里咚咚地跑过来,几乎每道石缝都会哗啦啦地流出“眼泪”来。我们无聊的时候拿根空笔杆斜插进去,细细的土就流进早已准备好的瓶瓶罐罐里。那丰收的场景就像农民伯伯把粮食一袋袋地装进麻袋里一样开心。伴随着我们的成长,那堵墙已变得千疮百孔,孙家的深宅大院一下子变得不再神秘了,从细缝中大概可以探个究竟。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那堵墙一声哀号结束了它的使命,把我家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父亲一早就在帮忙清理现场。我们悄悄地趴在窗户上没敢吱声,抬眼望去,外面风光大好,眼前一片空旷,孙家大院鸡飞鹅跑尽收眼底,踮脚尖,甚至还可以看到我们学校的红旗在风中飘扬。
现场清理完毕后,只剩不足一米高的残墙站在原地呻吟。听父亲说,他们几兄弟商量各家筹点钱,尽快把墙砌起来。可家里媳妇们一听拿钱都不干,说以后看好自家门就行了。那半堵残墙就像失去母亲的孤儿一样,立在那里任风吹雨打,无人问津。更恼人的是,他们几家直接把垃圾倒在上面,一到夏天,臭气熏天,蚊蝇满天飞。
爱清洁的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上面的垃圾清理掉,做了一个牌子竖在上面,用粉笔写着“请勿倒垃圾,爱护家园,人人有责”。他还经常泡上壶茶,搬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监督他们。只是每次进进出出,看见这半堵残墙,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冬去春来,残墙上冒出几棵新绿来,父亲干脆把去年留下的花种子一股脑儿撒在残墙上,又挑来好些土盖在上面。几场春雨过后,整个墙头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残墙一下子来了精神,那绿苗儿比我家花园里种的花草还高出一截。没多久,就已是花开满墙,香气飘荡了。只要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要停下来欣赏赞叹一番!花儿一茬接一茬地开,直到深秋。
年复一年,那片红花绿叶一直伴着我家老屋,始终不改它的模样。直到建高速公路,老屋才消失在岁月深处。
几年后,一排排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宽阔的马路通向立交桥,往日的村庄已焕然一新。熟悉的面孔又陆续搬回来了。一到晚上,邻居们都聚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唱歌跳舞,好不热闹。母亲自豪地说:“以前这公园就是我们家的院子,你看看那堵残墙还立在那里呢!在闪烁的灯光下,那一面残墙是那样地熟悉而亲切。”
真没想到,这么浩大的工程,竟然跟这堵残墙无关。它静静地立在那里,成了辨认老家遗址的唯一证据。母亲随着音乐跳得最欢,大概是在尽地主之谊吧!
那堵残墙依然还那样绿着,一如旧日时光。